风水是一门独特的中国文化景观。风水强调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其实质是追求理想的生存和发展环境。风水中的吉凶观实际上反映了古代中国人的环境观。风水贯穿在中国传统建筑活动的各个环节。从选址规划、建筑单体、园林小品、室内外装修设计到施工营造;从皇家宫殿到老百姓的民居;从活人居住的阳宅到亡人安息的陵墓阴宅,几乎无所不在。中国风水对古代的城市、村落、民居、葬地等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诚然,风水中混杂着大量的迷信成分,但风水追求理想生存环境的主题是永恒的。同样,风水论对古代民居的布局、开间、朝向等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追求实用的、合理的宅内空间,这是令人欣慰的一面。然而,由于风水理论内容驳杂,本身有科学和迷信的两重性。因此,本章试图从科学的角度来探索风水论的本质,揭开其神秘的面纱,进一步地认识湘南民居环境规划思想,有助于人们对湘南古城镇和古民居建筑的保护和利用。
一、风水中环境意识的夸张表现
风水术,又称堪舆、卜宅、相宅、青乌、山水之术,是中国术数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它积累和发展了先民相地实践的丰富经验,承继了巫术占卜的迷信传统,糅合了阴阳、五行、四象、八卦的哲理学说,附会了龙脉、明堂、生气、穴位等形法术语,通过审察山川形势、地理脉络、时空经纬,来选定吉利的聚落和建筑的基址、布局,成为中国古代涉及人居环境的一个极为独特的、扑朔迷离的知识门类和神秘领域。它的历史相当久远,早在先秦时期已孕育萌芽,汉代已初步形成,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逐步走向成熟,到明清时期已达到泛滥局面。它对中国建筑活动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上至都邑、宫殿、庙宇、陵墓的选址、规划,下至山村、民宅、坟墓的相地、布局,都深受风水意识的制约。虽然风水术中包含着浓厚的迷信内容,充斥着荒诞不经的秘术、口诀,文字表述也缺乏系统的理论和明确的逻辑,大多故弄玄虚,晦涩诡谲,令人如坠云雾,不知所云。但是,透过风水论的某些评判和风水术支配下的建筑实践,我们还是可以洞悉到其中蕴涵的传统环境意识。从有关研究文献来看,渗透在风水观念中的湘南民居环境意识有以下几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一)天人合一的环境整合观念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最突出的哲学思想,认为天道与人道是一致的,自然与人际是相通、相类的。董仲舒说“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这是强调天人相副,天人混一,人副天数,力图追索天道与人道的相通之处,以求天人之间的协调和统一。这种天人合一的观念,正是风水学说的思想根基。风水理论的前提就是认为天、地、人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天时、地利、人和存在着密切的制约关系。风水术把《老子》的名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奉为经典。在风水师看来,“气”是万物的本源,天、地、人的统一就集个体体现在这个阴阳冲和的“气”上。气是变化无穷的,它可以变成水,也可以积淀为山川。
风水活动的根本目的就是寻求“生气”,回避“邪气”,几乎可以说,风水术实际上就是“相气术”、“理气术”。这种基于“气”的统一的天人合一的环境观念,把自然与人作了紧密的联系和类比,难免得出牵强附会的评判,如所谓“山厚人肥,山瘦人饥,山清人秀,山浊人迷,山驻人宁,山走人离,山勇人勇,山缩人痴,山顺人孝,山逆人亏”,等等。这种天道与人道合一的整合观念也包含有人要适应和遵循自然界普遍规律的朴素认识,引发了风水术对于人与自然环境相互关系的极度重视,对于人与自然的认同、和睦、协调、一致的高度关注。正是这种极为浓厚的重视自然、顺应自然的风水意识,形成了中国建筑群落与自然环境充分交融的理性传统。
不仅如此,风水术还认定:“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显然,“阴阳之枢纽”,涉及的是住宅的自然属性;“人伦之轨模”,涉及的是住宅的社会属性。这表明,风水术的环境视野并不仅仅停留于自然环境,也兼涉及人际的社会环境。风水理论对于社会性的居住秩序、礼制性的等级秩序,以及乡风民俗、邻里关系、私密安全,等等,都有所关照。在天人合一的环境整合观念中也包容了人际之间的环境和合。
(二)藏风聚气的环境理想模式
当我们来到北京的故宫,苏杭的园林,会为它们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神驰遐往。当我们遇到寸草不生、狂风恶沙之地会避而远之。反之,山清水秀,避风向阳,会让人神情愉悦;流水潺潺,草木欣欣,会使人流连忘返;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会使人心旷神怡……
向往自然、抒情山水是对天然山水花木的钟情,这突出地表现在家居的选址上。古人对于家用、立基、布局,多在“融人自然”和“自然融人”两个方面大做文章。当具备山林胜地的条件时,极力使建筑妥帖地融入自然环境。对于村庄地,指出村庄之胜在于“团团篱落,处处桑麻”,可以“凿水为濠,挑堤种柳,门楼知稼,廊庑连芸”,很容易取得“堂虚渌野犹开,花隐重门若掩”的境界,很适合于“乐田园”“耽丘壑”者的追求。
风水术所追求的环境理想模式,是以五行四灵方位图式为“本源”的。不论是阳宅还是阴宅,风水术都以“四灵之地”为理想的环境,它的构成模式完全套用五行四灵方位图式,请看五行与方位、四时、四象及颜色图(图8-1),只是将“四灵”具体化为山、河、路、池等环境要素。这种“四灵之地”的背山面水特点,进一步衍化成了“藏风聚气”的理想风水模式,如风水聚气模式示意图(图8-2)。这种模式实际上是“枕山、环水、面屏”的模式,它的具体构成是:理想的村址、城址,明堂宽大居中,背枕主山龙脉,面临曲水环抱,砂山左辅右弼,前方朝案屏照,水口夹砂收闭,如水口及附带的建筑景观图(图8-3)。对这些自然环境要素的考察、选择,风水术把它概括为“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四个要点。
风水术视山脉为龙,觅龙就是观察主山山脉的曲屈起伏,如风水祖宗父母之山的排列顺序(图8-4)。龙脉枝干的延绵护衬,山石草木的葱郁繁茂,并就山峰峦头进行“喝形”,把山的自然形象附会为金、木、水、火、土“五星”,如五行山势图(图8-5),贪狼、禄存、文曲、武曲等“九星”,如九星山形图(图8-6)或“华盖”、“宝盖”等具象的象征,以审察其气脉和寓意的凶吉。
砂指前后左右环抱的群山,察砂就是审察山的群体格局。“龙无砂随则孤,穴无砂护则塞寒”,风水术很重视砂山,如风水模式中上砂与下砂的排列(图8-7),对来龙上山的臣伏隶从,重视青龙、白虎左右砂山和朱雀屏砂的妥帖形势,要求砂山达到“护卫区穴,不使风吹,环抱有情,不逼不压,不折不窜”。实例如桂阳阳山村,它的构成是明堂宽大居中,背靠大山,面临大片水田(即水池),右边有一条大道通向外面(即白虎),左右有内外双砂护佑,又有长坡在西北方向越伸越高(图8-8)。住在这种地方能得天赐富贵,仓中粮食丰足,子孙能着紫衣封高官。
风水家把水视为山的血脉,观水就是观察水的形局。首先寻觅萦绕环抱的水势,同时讲究水口“天门开”、“水口闭”,并注重水态的澄凝团聚,水貌的钟灵毓秀,水质朗色碧气香、甘甜清冽。例如板梁村,有几曲泉水自西向东流去,曲水环抱有情,可村落东面的出水口过于宽大,因此建有一水塔,以达“水口闭”的要求,这样居住在这里的儿孙就会顺昌且农业年年丰收。
风水中的“穴”,如几种风水穴示意图(图8-9),实际指的是组群布局核心的基址所在。点穴,就是确定城址、村址、宅址、墓址的核心部位立基的位置。穴点所在的地段,称明堂、区穴或堂局。穴也就是明堂的核心,点穴因而涉及整个明堂的选址,实质上就是对于龙、砂、水选择的综合。
不难看出,通过觅龙、察砂、观水、点穴所选择的藏风聚气的理想环境,的确具有良好的小气候和生态环境效益。处于北半球的湘南大地,座北朝南,负刚抱阳,背山面水的基本格局(图8-10),显然具有日照、通风、取水、排水、防涝、交通、灌溉、采薪、阻挡寒流、保持水土、滋润植被、养殖水产、调整小气候等功能,便于进行农、林、牧、副、渔等多种经营。这种山环水抱、重峦叠嶂、山清水秀、郁郁葱葱的自然环境,如桂阳敖泉张家村入口左侧(图8-11)和永兴便江黑坦村旁(图8-12)的和谐风貌,当然同时也形成了良好的心理空间和景观画面。风水术把这样的环境作为吉利的理想模式,的确体现了湘南地区世世代代开发人居环境的历史经验。
(三)趋吉避凶的环境心理追求
风水术要解决的中心问题就是人居环境的凶吉问题,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风水术极端重视住宅的环境凶吉,认为居住的“安”与“不安”,直接影响到“家代昌吉”与“门族衰微”,把家居环境的作用提到影响家族兴衰的高度;另一方面,不论是都城、州府、县城,还是村庄、山居,凡是一切有人活动的场所,都无不例外地受制于风水的凶吉,把风水术的涉及领域扩展到包括所有城乡、聚落的一切人居环境。在封建时代,风水不仅仅是民间的乡俗,而且蔓延成为全社会的风俗。
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全社会、全方位的对于环境凶吉的极端关注,不仅认同了自然生态对环境的制约,把环境凶吉提高到关系人的命运顺逆、未来福祸、家族兴衰的高度,变成了夸大的、神秘的环境价值观。
在风水意识的支配下,既关注建筑内部的环境凶吉,更关注建筑外部的环境凶吉。在风水术语中,分为“宅内形”和“宅外形”。建筑外部环境涉及大形,来脉气势最大,关系人的祸福也最大,因此把宅外形摆到第一位来讨论,体现出对总体环境的特别重视。这一点可以从大量湘南民居的村落环境布局得到应征。例如栖凤渡岗脚村的村落布局:后山有茂密的龙座林,靠山可谓丰厚;村口右边有宽敞的公路,通向县城;村前有河流似玉带形,弯弯环抱,甚为有情;水深且碧,村口右边还有桥梁闭水口,这样可以主村中必然富贵,儿孙英奇,光耀门庭;并且还有苍苍翠竹环绕在村旁,风景如画的住宅真让人感到惬意。相传这种住房,大房能出官小房人也贵,儿孙个个美名扬。东边的流水势大无穷,西边的大道又主亨通,必然大富大贵,总之,右有白虎左有青龙,且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给人带来舒服的心境,确实是块上好的风水宝地。
桂阳魏家村的村落外环境布局:后山虽然没有茂密的风水林,但有几棵古老的大树,也可算是龙座林的一种;右边有通往桂阳县城的大道,左边有半年湿半年干的溪流,远前方有案山,总格局形成了。前有丘陵后有山冈,西边又有朝阳之水环绕抱护,向东行地势逐渐低下超过一里,在这种地方安居最好不过了。
马田板梁村的村落环境格局:村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伸向五里以外,视野非常开阔;后面有座高且厚重的大山相依靠;右边有大道通向马田;左边有几股清甜的泉水,汇成一条雄壮的青龙,从村前盘旋而过,像是不舍离去,流连忘返,且村前还有三个半圆形池塘,圆方朝前,基地主正,大吉。
建筑环境的凶与吉,风水师把它归纳为“气”的作用,视其充溢何等的生气、邪气、阳气、阴气、地气、门气,从而评判环境具有何等的吉凶。因此,凶吉问题的核心即整个风水问题的核心,就是“气”的问题。那么,风水术中所谓的“气”,究竟指的是什么东西?即风水中的“气”,既有生理、生态上的意义和作用,也有心理、审美上的意义和作用。从有利于日照、挡风、取水、排水,有利于水土保持、改善小气候条件的角度说,“气”是具有生理、生态意义的;从人感受到环境的屏卫得体、环抱有情、秩序井然、生机盎然以及通过风水术操作获得的心灵慰藉的角度说,“气”是具有心理、美学意义的。
(四)环境景观效果
风水术十分强调“气”与“形”的密切相关,认为:“理寓于气,气囿于形”,“气吉,形必秀润、特达、端庄;气凶,形必粗顽、欹斜、破碎”。透过“气”与“形”的相关性,我们可以看出在风水理论中“气”的吉凶与“形”的美丑是有关联的。风水术追求吉利形气时,大多数也吻合了美的环境景观。许多情况下,风水的善与美是统一的,难解难分的。
前面提到的“藏风聚气”的环境理想模式,即“枕山、环水、面屏”的格局,正是体现了良好自然生态与良好自然景观、人为景观的统一。著名学者尚廓对此作了精要的分析,他指出:1.以主山、少祖山、祖山为基址的背景和衬托,使山外有山,重峦叠嶂,形成多层次的主体轮廓线,增加了风景的深度感和距离感;2.以河流(图8-13)、水池(图8-14)为基址的前景,形成开阔平远的视野,而隔水回望,有生动的波光水影,造成绚丽的画面;3.以案山、朝山为基址的前景、借景,形成基址前方远景的构图中心,使视线有所归宿;两重山峦,也起到丰富风景层次感和深度感的作用;4.以水口为障景,为屏档,使基址内外有所隔离,形成空间对比,使入基址后有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的景观效果;5.作为风水地形之补充的人工风水建筑物,如宝塔(图8-15)、凉亭、楼阁、牌坊(图8-16)、梁桥(图8-17)等常以环境的标志物、控制点、视线焦点、构图中心、观赏对象或观赏对象的姿态出现,都具有易识别性和观赏性……
两者之所以相通,并非偶然,这是因为风水和山水画一样,都受到“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的支配,都崇尚相通的山水精神。风水术的这个特点,使得在风水术支配下进行的建筑实践,大多能取得良好的自然景观,能取得建筑与自然环境良好的融合。